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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人生比如一场绵长的等候，把不耐性磨成耐性，不啻自我修行。霜降刚过，清晨窗户上便有了轻霜冻，薄薄的不规矩菱形霜花，像拉丝糖做出来的天然糖画，晶莹剔透。五点起床，七点出门，一路上红灯立起一个个感叹号，恍若赤色的柱子那么招眼。

  清晨的医院，电梯疏通，走廊疏通，史无前例的酣畅，可是，一拐进二楼抽血区域，现已筑起几道人墙，患者之多超出了我的料想。脱下外套，伸出臂膀，目光齐刷刷朝前，咱们都盯着抽血窗口。“按压五分钟，下一个！”人群向前移动一步，我排在部队结尾，肚子里一阵轰隆隆响动，感觉有些晕眩。

  刚抱病那会儿，每次去省中医复查，父亲提早一天换好零钱，挂号费、化验费，折叠规整，用铁夹子夹成一沓，揣在内侧西服兜里。有一年冬季，爸爸妈妈一大早带我去医院抽血化验，也是在二楼，咱们都朝前盯着窗口，等轮到我时，父亲“哎呀”一声，摸遍全身，说道：“坏了，钱没啦！”我急得想哭，母亲一通诉苦，他慢慢地从另一侧口袋掏出一沓钱，这才顺畅完成抽血。过后，听医院保卫处说，小偷钻空子，冬季人们穿戴臃肿，瞅准咱们都往前看，趁机下了黑手。

  现在就诊智能扣缴费用，可是，排队这件事仍是熬人。抽血患者多，暖气开得足，我的脸蛋红扑扑的，摸摸棘手。部队弯曲成蛇状，抽完血的患者，一只手压住另一只臂膀处的针眼，斜斜地托举着，一群人都坚持相同姿态，似乎赛龙舟般齐心协力向前。

  排队的空隙里，有陌生人之间的友善。在医院这个大大的空间，前后左右，轮椅车、平板车、手推车，拄拐杖、单腿跳（受伤的年轻人)，生命的样态千差万别。去卫生间，竟排起了长队，昂首细心审察，咱们的表情极为丰厚，有的眉毛拧成一股绳，有的抓耳挠腮，有的原地转圈，还有的出去又进来……这时候，部队里有位年长者手持尿杯，怯弱地问道：“我憋不住了，谁能行个便利！”咱们明理地让出一条窄窄的过道，挥挥手，让她先去如厕，她连连允许感谢。

  排队的空隙里，有人人间的冷暖。做心脏超声的走廊里，连椅悉数满座，并不宽阔的空间，患者和家族围得风雨不透。“听到语音喊姓名，耐性等候！”工作人员举高嗓门吩咐，一天下来重复几百遍，连成语句也得是篇小说。许多患者底子坐不住，如热锅上的蚂蚁，一瞬间站动身来，伸个懒腰，一瞬间又四处踱步，再次坐下。时刻从人群的缝隙里扭身溜走，时刻从姓名与姓名的距离拔腿溜走，时刻从患者严肃的表情里打个旋儿，脚步趔趄。我很想大喊一声“等一等”，怎奈时刻从不承受贿赂，待人天公地道，它扯着身子溜走，它自有它的任务。

  一个钟头过去了，患者越聚越多，不少人是住院患者，深蓝色条纹的病号服，很好地遮盖病耻感。我坐不住了，捏着查看单跑到诊室外面张望。“你的姓名喊过去了，方才去哪里了？”白大褂医师刚好出来，“先交上查看单，再去等候。”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，就像小学生迟到贴着墙根罚站，满脸涨得通红。这时候，连续过来几个患者，一个中年男人表情苦楚，几位亲属连拉带拽，把他拖到平板床上，总算顺畅推进了超声室。另一个病号是位七旬的老先生，怀里抱着氧气袋，看样子是心脏欠好。

  病字旁的人生，各有各的冤枉。大屏上翻滚出了我的姓名，那一刻，国际幽静如天籁，我忘掉身在何处，姓名在此时有了具象表达——被遮盖的自己，如冰山一角慢慢地浮出水面，我重遇另一个自己。“对咱们医师来说，患者都是相同的，耐性排队也是为了咱们好。”女医师开宗明义。做心脏彩超的空当，回忆在我的脑海里敏捷倒带，那些赶稿子熬夜的时刻，那些超负荷运转的日子，那些忘掉吃药浑然不觉的忙乱，一股脑地冒了出来，来个会集清算。“对不住——我的小心脏”，我欠自己一句抱歉。

  排队的空隙里，有实在的人道。赶上顶峰时段，单双号电梯，天然不够用。接近下班，查看成果出来了，我着急上楼找医师开药。下来一趟电梯，塞满了人，又下来一趟电梯，仍是人满为患。“拜托了，能下来两个人走扶梯吗？给轮椅让个方位。”部队里，有人站出来礼貌地说道。透过人群的孔状缝隙，我看见两位戴头盔的外卖小哥往里挪了挪，一对中年夫妇出了电梯。我没有来得及说声“谢谢”，人家现已走远。电梯门“咔哒”关上，咱们总算松了一口气。方寸电梯，上上下下，成了陌生人的精力驿站。

  好了伤痕忘了疼，任何一个人都概莫能外。出行有交通规矩，就诊有预定体系，言语有韵脚节拍——咱们活着自身，便是恪守与被恪守的联系，谁若跨越了规矩，谁就要承当结果。这样说来，绵长的等候像是一场纷飞的鹅毛大雪，每一片雪花，都通往生命的春天，而抵达的进程，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性，这乃是人生的叩问——向死而生的翻山越岭，那么远，又那么近。惟有等候，等候就期望，等候便是天亮。

  出医院大门，冬风飕飕地，直往脖颈里灌。只见门口三个年轻人，蹲在地上刷手机，一旁的两个小孩玩摔跤，几乎一窝蜂撞到我的身上，被大人大声呵责住，两串“咯咯”的笑声瞬间滚得满地都是。走过下坡路，我不由回头望去，本来他们俩是对双胞胎，穿不相同的色彩的羽绒服，两人互掐臂膀，闹得正欢，为这烦闷的时刻投下温存的涟漪，一忽儿，也满足令人放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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